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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忆是滩坪
 更新时间:2016-10-7 19:01:05  点击数:5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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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的秋天,天气热得有点异乎寻常,谭光荣先生给我打电话,说县城里热啊,有时间约一些文朋诗友到他家里凉快凉快,10人20人都行。话语里满是真诚和期待。

大热天送清凉,是美得天花乱坠的好事,而谭光荣的家在滩坪村的柳树埫,海拔1300多米,是一个风光秀丽,气候宜人的好地方,炎炎夏日里,山下人视为尤物的空调、电扇、蒲扇等统统派不上用场,而直接享受大自然的温润和清凉。我托人给那些爱好写诗作文的家伙们打电话,受邀者个个欢呼雀跃,喜不自禁,谭光荣可不是一般的人啊!他是高级军官,文坛大咖,能够被他邀请到家做客,那可是很长脸的事情。

说起来,谭光荣和我是滩坪高中的同学,在一起时常以同学称谓。现如今,铁朋友摆在首位的便是“同过窗”,但遗憾的是我和他只是同过校,没有同过窗,在学校时我认得他,而他不认识我,而我认识他也仅仅是在欢送他参军入伍盛大而热烈的仪式上。1972年的秋天,凉风渐起,树叶初黄,我到滩坪中学高一年级读书,入校没有多久,就听说高二班的谭光荣考取了解放军。那个年代,大学已经停止招生了,年轻人最为光荣的事情是当解放军,“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是很多青年的理想和目标,谭光荣在读书期间就当上了解放军,在我们学校的震动勘比当年东方红卫星上天,因此,一时间他成了我们学校最亮的明星,声震四野,光芒万丈。在他离开滩坪中学的时刻,全校师生都敲锣打鼓去为他送行。当时我揣着一颗崇敬、羡慕、甚至有点嫉妒的心情也夹杂在欢送的人群中,目睹他穿一身崭新的草绿色的军装,胸戴鲜艳的大红花,一身英气,满脸红光,笑得跟花儿一样灿烂,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翻过了滩坪垭子,踏上了伴他一生的戎马征程。

那一刻,我,几乎包括我们所有的同学,都把谭光荣当作了身边的英雄,当作了人生未来的标杆。是辉煌的日头,闪耀的星星,参天的大树,巍峨的高山!

谭光荣真的就成了英雄!他从披红戴花入伍到功成名就告老还乡,整整43年,从穿两个兜的战士服到威风八面的将军装,从站岗放哨的警卫员到正军职军官,他完成了从丑小鸭到白天鹅的嬗变,是从奴隶到将军的跨越。然而,事情还远不止如此,谭光荣不仅官做得大,在文学创作上也是一个高峰接着一个高峰,是枪杆子笔杆子同时耍得滴溜溜转的人,他从写火柴盒、豆腐块般的新闻稿子起步,一直干到国家一级作家,入选《中国作家大词典》和《世界优秀专家人才名典》,先后出版了长篇小说10部,电视连续剧3部,电影2部,还有长篇报告文学、短篇小说集各1部,总字数达到了2100多万,获各类文学奖无数,成了国内知名的作家。令人惊奇的是,这么多文学作品问世,绝大多数都是他利用业余时间创作的,我们不得不佩服他的聪颖、勤奋和执着,不得不仰慕他取得的辉煌成就。

有人说,谭光荣是到目前为止在兴山县籍军衔最高、文衔最高、官职最大的人,艳羡之情溢于言表。我说,像他这样,父母都是普通农民,参军时高中就没有毕业,也没有任何背景可以依靠,而最后干到正军级的人在整个军队里也是凤毛麟角,找不出几个来。这话虽然无法考证,但却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滩坪有灵,生养了这样的好儿子;滩坪有福,因为谭光荣而使这个小地方声名天下;我也有幸,因为和他同过一个多月的校,而被他冠以同学的称谓。

 

                 

唐朝的刘禹锡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谭光荣说不上仙,但在我们这些山里的凡夫俗子看来,已经有点神了,神通广大,神机妙算,谈吐神韵,下笔如神。他居住的地方算得上是高山之巅了,小山因为有神仙就可以声名远播,而有神仙的大山更是誉满天下,滩坪在这些年因为谭光荣而很有名气了,那地方堪比莫言的高粱地,贾平凹的棣花镇,神秘,神奇而有灵性。

谭光荣的祖居地在滩坪村的柳树埫。山里自然条件差,不是陡坡就是峻崖,有巴掌大一块平地方,不是叫坪就是叫埫,但是柳树埫确实一个很特别、很神奇的地方,这里是高山上一块有数百亩左右的平地,按说,山高了水就很少了,但这里却到处是水,随便一个地方一挖锄下去,清亮的泉水就翻了上来,溪沟里常年不断流淌着哗啦啦的山泉水,把这块土地滋养得既肥沃又湿润。在没有开垦以前,这里长满了那种婀娜多姿的柳树,枝繁叶茂,密密匝匝。这种树一般都长在低山河谷临水的地方,喜水,畏寒,在海拔千米以上的高山地区十分的罕见,这里水多可以满足它其中的一个条件,但冬天里仍然可以好好的活着,这就有点让人难以理解了,这就是柳树埫不一般的地方。谭光荣说,他曾请风水先生看过,风水先生说这里真是一块风水宝地,如果条件合适的话,这里可以出生国家总理级的人物来,在这里生活的人是可以延年益寿的。

风水学是我们这个民族很古老的一种神秘学说,信的人很多,不信的人也很多,几千年的岁月更替,就在信与不信之间使它一代代传承了下来,到如今,相信风水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在这里出生的谭光荣已经达到省部级的高度,离总理级也相差不太远了,这样说来,风水先生的话应该有他一定的道理。也正因为此,在前几年,谭光荣把过去的老宅进行了重修,2014年,他从广州军区退休后,大城市他不住,干休所他不去,而如晋代的那位五柳先生“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回到了滩坪老家过上了神仙一样的日子,自在而洒脱,悠闲又惬意。有时候也到县城里来和一帮文学爱好者吃喝玩乐,交流创作心得,已经混得是那种攀肩搭背的老朋友了。

那天是双休天,我们真的就去了20多号人。谭光荣和他夫人穿着和当地老百姓相差无几的服装站在门前迎接,脸上依然漾开着他那花一样的笑容,热烈而灿烂,他学着孩童们欢迎仪式上的做派,双手不停的挥舞,口里叫着“欢迎,欢迎”,连不迭声的把我们让进屋里。

这房子已经修了十多年了,砖混结构两层楼房,是仿过去回廊式天井屋的格局,但他又别出心裁,把天井建成了田字形,里面蓄着膝深的清水,坐在正中的堂屋里,可以听见潺潺的流水声,可以看见游曳的五彩鱼。站在楼顶的平台上,环顾四野,远处,层峦叠嶂,雾霭茫茫,天地一色,气象万千,使人大有居高临下,包容宇内,浩气万丈的气概;近看,这柳树埫就酷似在高山顶上放置的一把巨大的圈椅,三面靠山,中间一个起起伏伏的大坪,而谭光荣的房子就建在坪中间靠山跟的位置,背靠大山,门前开阔而辽远,两边都有长长的山梁拱卫,山上树木葱茏,苍翠满野,真有左青龙,右白虎的味道。

在离谭光荣房子不到两百米的地方,有三栋十分老旧的房屋,其中两栋是带有长长木质走廊干打垒两层楼房,其长度超过了百米,另外一栋是砖混的三层楼房,因为这些房屋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了,显得十分的破败和老旧,这就是原兴山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那两栋干打垒过去是教室和师生的寝室,三层楼房是学校的行政楼。上世纪七十年代,在极左思潮的影响下,县一级都办起了大学,也不知是那位领导慧眼识珠,一眼就看中了柳树埫这块风水宝地,在这里大兴土木,开荒拓土,把一群风华正茂的青少年撵到这高山野岭里读书学习,那一段时间,这里十分的繁华和热闹,书声郎郎,人声鼎沸,人来车往,是全县很多人关注的地方。但终究这里太偏僻,老师和学生的生活和学习都有很多的不方便,没有几年就一步一步的搬到县城里去了,不过这里还保留了农业中专的农学基地,栽植了一百多亩猕猴桃,其他地方都还原成了过去的森林,柳树、松树、柏树等等各种树木长得蓊郁而粗壮,把谭光荣的房屋掩映得风姿绰约,亦幻亦仙。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一般的柳树埫养育了杰出的谭光荣。其实,谭光荣在出生时这个地方是很偏僻、很贫穷的,过去没有公路,从这里进一趟县城要步行近50里的山路,吃的东西一年四季是苞谷和洋芋,吃肉是很奢侈的事情。谭光荣曾经讲过一个故事,他小时候跟随大人在田里干活,午饭时大家都是苞谷面饭懒豆腐,但他突然发现有一个年轻的男人碗底埋着好几块肥肉,就好奇地问旁边的人,怎么他碗里藏的有肉啊?那个人告诉他,这家的女主人和他是相好。他一下子恍然大悟,立志长大后也一定要找相好,这样就会有肉吃。在他那样的高山地区,吃肉难,但粗茶淡饭吃饱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但是要用钱就是难上难了,谭光荣说,他读高中时为了挣几块钱的学杂费,跟着大人到高桥公社供销社背货物到县城,草鞋、汗巾、背笼、打杵,一个单薄瘦弱的身躯,一张稚嫩青涩的脸,背着100斤重山货,上上下下走100多里山路,早上鸡子叫头遍出发,半夜三更回家,总共挣两块钱。不过他说,苦是苦点,但却学到了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那是书本里没有的东西。

苦难是人生的砺石,古往今来凡是有成就的人大多在年轻时都遭受过磨难,正如孟夫子所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谭光荣得益于灵山秀水之灵性,饱受艰难困苦的磨砺,使他比一般的孩子成熟更早,懂事更多,读书的成绩一直很优秀,特别是对诗文的悟性高。他十岁时,用黑火屎在生产队的风斗壁上写了一首诗:“地富中贫是一家,田间地头笑哈哈,吃吃喝喝共玩乐,喊了干爹喊干妈。”那个年代,以阶级斗争为纲,但在他们那样偏僻地区,气氛不是很浓,地主、富农、中农、贫农在一起很随便了,他发现这一团结和谐的景象,就写了这么一首打油诗。谭光荣说,这是他最早发表的文学作品。现在看来,这诗稚嫩、原始,也搞笑,字里行间满是童鞋味,但在当时,把那些认不得几个字的大伯、大妈、大哥、大嫂们惊讶得目瞪口呆,纷纷称赞这娃子是神童,是天才,将来一定有大出息。他们不是金口玉言,但他们可以从一个孩子的行为看到未来,谭光荣的确从他们的话上来了,出息得光芒四射。

 

                

滩坪的确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

在一般人看来,这里是典型的大山区地貌,三条陡峻的山梁夹着两条激险的河流,一座高耸入云的万朝山,海拔高度达到2253米,是兴山县第二高山,而全村最低处海拔才300多米,整个村子的垂直高差有1800多米,远远望去,山势高陡,沟壑纵横,绝壁悬崖,老树倒挂,根本就不适宜人类居住,但是,这里山是神山,河是名河,山垭也是联通四面八方的通衢大道。

万朝山是有点仙味的,山势宏大,陡峻高耸,森林茂密,常年云遮雾罩,气象万千,里面生长着大量珍稀动植物,如珙桐、红豆杉、钟萼木、七子花等濒危植物和金丝猴、金雕、金钱豹、水獭、大鲵等稀有动物,被誉为天然植物园,2013年被确定为省级自然保护区。自古名山僧占多,万朝山也不例外,传说道教武当派创始人张三丰最先落脚点就在万朝山,他在山顶修建了道观,观名就叫“灵武当”,一时来这里修炼、朝拜的人络绎不绝,最多时一天达到上万人,这山名因此就叫做万朝山了。但是没有过多久,张三丰发现由于来朝拜的人太多,把山坡踩成了大路,山顶踩下去了三尺,有点当不住,和他想象的道教圣地有差距,于是便弃山而去,另外选择了武当山建观修炼,从而奠定了道家武当派的基础。至今,万朝山顶的灵武当道观遗址尚存,其中錾石垒砌的山门依然保存完好,石砌的道观基础轮廓清晰可见,不过都掩映在繁茂的树木杂草之中了。

横贯滩坪村的河叫做大礼溪,它发源于柳树埫,在大礼溪口注入香溪河,全长在30公里左右。这条河名的来历非同小可,传说汉明妃王昭君在被确定出塞和亲后回乡省亲,在离开家乡时,乘坐的龙凤船顺香溪河而下,当船行到大礼溪口,故乡渐渐远去,她想这一去万里,这将是她和家乡、和父老乡亲永远的道别,悲伤之情不禁涌上心来,便驻船回身,面对家乡山台上已经模糊的送行人群,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祝福家乡人民永远幸福安康,这个地方的小河后来就被人称作了大礼溪。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在大礼溪上游滩坪村的中心位置,修建了一座水库,当时是县内库容最大,挡水坝最高的中型水库,也是县里的重点工程,由一名县委副书记担任指挥长,历时8年建成。这座水库建成后,通过涵洞,把大礼溪的水引到了滩坪村另一条河白沙河里,形成了800米高的落差,再依次修建了三座梯级小水电站,总装机达到2000多个千瓦,这是兴山县第一个蓄水式梯级电站。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兴山县成为了全国首批小水电建设先进县、电气化建设达标县,其中滩坪水库有它很大的一份功劳,因为全县的水电站绝大多数是径流式引水,滩坪水库丰富了水电站的多样性。

滩坪有三个很著名的山垭,烟燈垭、滩坪垭、三里荒垭,都是过去很险要的交通孔道。烟燈垭和滩坪垭在一条线上,两垭相距10多里,烟燈垭在万朝山的半山腰,地势险要,气候恶劣;滩坪垭有一个村子,里面有客栈、商店,可以给客人提供食宿和补充给养。这两个垭口是过去湖北通往四川在长江以北一条重要驿道,商旅、游客、马帮、军政要员,往来穿梭,络绎不绝。1931年,贺龙率领红三军团从湘西前往洪湖,就是从这条路上走过的,他们在滩坪村的墙上留下了许多革命标语口号,其中“肃清巴兴归三县的反动武装”的标语一直保存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抗日战争时期,宜昌失守,石牌、雾渡河一线成了拱卫重庆抗战的正面战场,滩坪这条大路是往前线输送军队、运输物资的要道,老人回忆说,那个时候这里经常过军队,几天几夜走不完。解放战争期间,国民党宋希廉带领残兵败将从这里逃往四川,解放军湖北独立一师也从这里追击,在烟燈垭那边的贺家坪歼敌大部,然后入川作战。三里荒垭也有一段不平凡的历史,清朝初年,李自成的侄孙李来亨率领大顺军的余部在兴山抗清13年,他的大本营就建在三里荒垭那边的百羊寨,百羊寨地势险要,四周全都是高不可攀的大山,只有三个出口,三里荒垭就是其中之一,他在这里修建了山门,常年重兵把守,清军几次攻门都没有得逞。194911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已经建立,一部分国民党残余势力占据兴山和神农架的深山老林作困兽斗,解放军剿匪部队在三里荒垭口和敌人有一次遭遇战,虽然战斗取得了胜利,但却有3位解放军战士牺牲在这里,并长眠在垭口旁边的山坡上。

滩坪还是一块红色的土地,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这里是巴兴归苏区的组成部分,并建立了苏维埃政权。19306月,中共巴兴归县委在滩坪召开扩大会议,根据湖北省鄂西特委的指示,决定将鄂西游击大队改编成中国工农红军第49师,任命刘子泉为师长,黄大鹏为政委。红49师以这里为起点,两次攻克兴山县城,一次攻打巴东,两次粉碎国民党军队的围剿,取得了辉煌的战绩,成为了贺龙领导的湘鄂西革命根据地长江以北最重要的一支武装力量。后来这支队伍因为受极左的影响,发生内讧,师长刘子泉被错杀,战斗力每况愈下,最后在国民党军队的围剿中被打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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